2015年7月20日 星期一

台灣的醫病關係真的如此緊張嗎?

謝豐舟


上星期四,接到新新聞記者來電,希望我就最近的醫療環境,包括醫糾法,臍帶壓迫事件,表達一些看法。


嚇人的標題


星期五午間,買了一本當期新新聞,看到封面的標題「醫病戰爭,開打!」卻覺得不甚妥適。我想,新新聞之所以要做這個專題,目的應該是希望大家注意到醫病關係的議題,想辦法來促進醫病關係的改善。不過,採用「醫病戰爭,開打!」這樣的標題似乎是台灣的醫界和病人己經面臨戰爭邊緣,箭拔弩張,一觸即發。


事實上,絕大部份的病人在經過醫療之後,都是平平安安地回家,發生糾紛的畢竟只是少數。「醫病戰爭,開打!」的說法,讓大眾和醫療人員產生了互不信任的懷疑心態,可能因此播下糾紛的種子。我想這應非新新聞雜誌的本意。如果能稍加修飾,例如:「醫病戰爭,開打?」或是「醫病攜手,減少爭議」,應該比較正面。新新聞的工作人員都是專業的文字工作者,退休老醫居然敢班門弄斧,還請包涵!不過,文章要下標題,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可不慎!


二個月前,某位同仁83歲的老母親突然昏倒家中,二小時後被家人發現,急送台大急診,發現是升主動脈剝離。經過心臟外科陳教授緊急手術,從晚上八點開到午夜三點,救回一命。二個月之後的今天已能自己上下四樓公寓。另一位同仁63歲的姐姐,退休後勤於運動,但覺得上氣不接下氣。X光一照,右胸全白,原本是右肺嚴重積水。抽去胸水後,電腦斷層顯示肺部有多個腫瘤,腦部也有腫瘤。細胞診斷顯示是肺腺癌合併腦轉移。幸而經過半年的標靶治療,如今全無症狀,生活正常。


醫療不是請客吃飯


我想今日的醫療,一般可以醫治的疾病,大都可以處置,病患及家屬也都可以接受治療結果。不過,套句毛澤東在第一次國共內戰的狂言:「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我說:「醫療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醫療可是性命交關的事,不可預測的後果,隨時可能發生。


近日有立委,市議員開記者會為胎死腹中旳孕婦發聲。讓我回想起三十年前的一件意外。


一位同學的妹妹找我產檢,過程順利,母體和胎兒都看不出什麼異常。沒想到,已近足月旳某一天,孕婦突然覺得沒有胎動,來院一看,胎兒已經沒有心跳。催生下來,發現臍帶纏繞著胎兒好幾圈,臍帶被撐得細細的,像繩索一般,簡直可以用五花大綁來形容。産婦固然傷心,做醫生的也不好受,更何況是熟人。第二胎,她就換另一位醫生產檢,接生,我也不覺意外。生產的一個大意外就是臍帶意外事件(cord accident)。不知何故,有時臍帶在子宮內被壓住,由於臍帶是胎兒生命線,若不通暢,可能幾分鐘,胎兒就沒命。台灣的孕產婦死亡率約十萬分之六到七,周產期死亡率約千分之十五,胎兒和新生兒各半,在世界上已經是名列前茅,要再降低,不太容易,可以說是現代醫療科技的極限。希望社會大眾能對此有所瞭解,並以之來看待個案。婦產科如此,其他科亦然。


溝通的重要性


新新聞記者問我對專集裡其他文章的看法。住院醫師希望多些時間跟病患溝通,黃勝堅大老希望把電話給病患,和病患聊生死,而李醫師夫婦則要訓練志工,協助醫病溝通。顯然,大家都認為告知和溝通得不夠。然而,他們沒有指出,好的醫病溝通需要資源--包括人員,時間,場所,教育,不是靠着醫生的善心就可以進行有效的溝通。


過去,我曾在超音波室看到醫生告訢病人檢查結果。他站在走廊,跟同樣也是站着的病人說:你的檢查結果看起來應該是乳癌,必須住院手術⋯⋯。我想,如果,我是那位病人,一定會當場昏倒。為什麼不找個地方讓他坐好,然後再告訴他檢驗結果呢?因此,2003年我在設計新的乳房超音波室時,用盡心機,特別擠出一個房間做為諮詢室。除了拉門,裡面還有布簾,有張桌子和兩張靠背椅,更有螢幕可以讓病人看他的檢查影像,以方便說明。我就是要讓醫生和病人可以好好地坐下來,解釋病情,回答問題。


要人文,不要人的醫學


現在無疑是基因體醫學的時代,雖然,我們花了大錢進行各種基因體醫學研究,然而整個偌大的台大醫院卻只有一位即將退休的遺傳諮詢師,來進行高難度的遺傳疾病的溝通。相較之下,在美國每次羊膜穿刺之前,一定要由遺傳諮詢師跟孕婦做三十分鐘的付費諮詢,一般是一百美元。我的意思是良好的醫病溝通不是免費的。一個,兩個個案可以靠善意,整體來看,一定要有充分的資源,包括人力,場所⋯⋯。這一陣子以來,醫學教育各大咖莫不高舉醫學人文和人本的大旗,但是,醫療人力卻被盡量緊縮,最好一個人能當兩個人用,我戲稱之為:「要人文而不要人的醫學教育」。你說呢?


其實一個積極看診的主治醫師需要一個行政祕書和至少一個專科護理師,形成一個團隊,許多醫病溝通就可以透過他們來進行。醫院若能實施適當的醫師費制度,譲主治醫師有能力來聘用專屬的秘書和專科護理師(幾個醫師共用亦可),才能做到黃大老所說的:把手機號碼給病人。醫界常常自己話講一半,導致社會過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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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醫療是商品
2.醫療不是商品
3.醫療可以是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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